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01章 做戲

關燈
第101章 做戲

簌棠笑了笑。

“春神說笑, 我如何會不知?”她垂眸,“不過,惡欲本是無意識的靈力, 屆時萬一不止傷了仙族, 還傷了魔族, 如何是好?”

“浮桑在此,魔尊有何怕的。”他輕輕眨眼, 笑意溫和。

他還轉過頭去看了眼浮桑, “你說是吧, 浮桑?”

浮桑淡淡看他。

“浮桑?”

句芒的笑意淡了一分, 才聽見浮桑“嗯”了一聲。

“如此。”句芒心中呼出一口氣, 微微掩下眸, “我隨你們一同去吧, 放出惡欲之息, 也好早做了斷。”

浮桑頷首, “走。”

句芒見狀, 笑意更甚, 甚至有心情調侃他, “浮桑, 你別說,雖是看似同從前一般,你卻也變了許多。從前,哪見你會對異族之事上心……”

春神的笑意, 時常令人倍感和暖,極為自然, 可壓抑在眼底的是一分輕慢,和自覺勝券在握的輕蔑。

句芒越走越快, 已然走至了前端。

雲霧彌漫,硝煙沈沈,讓這片天際浸在一片昏沈之下。

句芒身後,浮桑仍舊是一番淡淡的模樣,簌棠也沒有多言,一切看似極為平靜。

可是,下一刻,一道蓬勃金光自浮桑手心生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擊向句芒。

一切好似在這一刻慢了下來。

句芒臉色僵住,青眸間閃過一絲愕然。

他想要回頭,可渾身被束縛,動彈不得,只得喃喃問道:“……浮桑?”

簌棠與浮桑對視了一眼,這次簌棠卻無任何驚異。

——因為,這是她和浮桑早就說好的。

“何來異族之事。”浮桑道,清冽的聲線本是平靜的,此刻卻透著一絲嘲意,“這原本,便是我的事。”

“你這是何意?”句芒的臉色漸漸沈下來。

他深呼吸一口氣,盡力維持表面友善的模樣,“你是不是說,你與魔尊有所聯盟,這才幫她……”

“句芒。”浮桑打斷了他的話,“萬年前忽而惡欲纏身,不止你會心覺蹊蹺,我自然也會。”

句芒面色陰晴不定。

“我若沈睡,最大受益者不是仙族,而是你。除卻元華忌憚我,你也同樣忌憚。”浮桑將句芒所言重新解釋,“不是麽?”

他們同為扶桑樹孕育的神靈。

只是浮桑化生在先,句芒晚了萬年,又被他施手相助而生出靈識,如同契約之術,句芒淪為臣服者。

浮桑一向將這些看得極淡,創造獸族本也是為了讓句芒有伴,他極少幹涉。

誰知,句芒目睹千萬獸族臣服於他,久而久之,生出了別的心思。

他本從未往這方面想,極東島亙古不變,他生於島上,居於島上,一向淡泊與世無爭,也無意去揣測何人。

直到惡欲滋生,陷入沈睡。

萬事有因果,從無無緣無故之事,他身邊唯有句芒能接近他。

昔年蹊蹺,自他沈睡前,便能想明白。

良久之後,句芒輕笑一聲,笑意卻極冷。

“是。”他承認了,“只是當真想不到,你一向不與任何人多言,卻會與魔族小輩勾結。”

連同極冷的笑一般,他的面色也變得狠厲,再無一絲令人如沐春風的溫柔。

句芒只能算半個獸族。

同獸族純真的性子不同,他向來多疑,善於偽裝,溫柔不過表面的偽裝,骨子裏實則是更為冷清的神。

他一直以為是浮桑這樣單純的性子看不穿他,卻沒曾想,是浮桑從未就此多言過。

可就是這般不喜多言的祖神,卻最終與簌棠做了商量,一同設了這個局。

“你原也在配合他做戲!”句芒冷冷看著簌棠。

簌棠勾唇,她在情緒表達上比浮桑強多了,雖是笑,卻生動地一眼能讓人看出是嘲笑,“對呀,春神。”

寥寥數字,嘲諷拉滿。

但簌棠還有更能嘲諷的言語發揮:“春神莫不是以為,三界之中就數你最聰明,誰也算計不過你?但是很可惜,我不止算過了,演技還飆過了哦。”

自句芒至魔境,簌棠便有所懷疑,先前他不來找浮桑,卻在這時來。

只是礙於浮桑的情面,她沒有多說。

可她卻發覺浮桑對見朋友這事也興致缺缺,見雖見了,卻不過寥寥幾句寒暄,草草敷衍。

之後,更是出了蓮笙的事。

她看出浮桑有話對她說,指定要她隨他一同離開魔境,暗指的便是隔墻有耳。

她信了浮桑,更信自己一路而來掌握的情報與判斷。

當浮桑與她訴說此事時……

她沒過多久,便給出了自己的主意。

……

“句芒既然多疑,便先按兵不動,佯裝信他。他來魔界便是試探之意,若見你我親近,獸族也與我親近,親眼看到仙族的謠言不攻而破,便會自亂陣腳。”

句芒自詡能比得過浮桑心機深。

可他到底是只鳥,鳥的心智怎麽能和人比。

“我與你親近,獸族也與你親近?”浮桑若有所思。

或許便在那時,他下定了決心,要向簌棠表明自己的身份,助她一臂之力,也助自己破開這重障。

又或許,在更早。

他早就心甘情願與她坦誠相待。

“對。”簌棠點頭,“仙族意欲以我殘暴不仁虐待獸族為借口,在魔界散播了那麽多謠言,不就是為了名正言順將我這個魔尊拉下馬。”

浮桑看她,輕輕搖頭:“你不是。”

他看得清,任誰虐待獸族,也不會是簌棠。

簌棠微楞,聽見他如此篤定的語氣,心中一暖。

過了一會兒,她才繼續說出自己的想法,“句芒必定還有所圖,才會來到魔界。我有所猜測……屆時,仙魔之間必定會掀起一場大戰,我們佯裝中計,便能在最後得知他們的最終目的,揭露他們的詭計。”

仙族萬般謀計,求一場名正言順討伐魔境。

因為天道高懸,萬物有靈,任何的替天行道都是需有名頭的,滅青丘已是仙族的罪行,只不過悄然無聲,還能掩飾。

可倘若滅魔族也這樣聲勢浩蕩,肆無忌憚,天道勢必會對仙族降下懲罰。

——仙族這麽想要名正言順,但不好意思,簌棠也會求自己的名正言順。

名正言順,扳倒仙族。

……

“浮桑。”句芒的怒氣達到巔峰。

可他卻說不過簌棠,深呼吸幾許,看向了浮桑,“你倒是當真變了,我是真未預料到……”

他輕嘲著,又壓抑著深深怒火。

“——有朝一日,你真會與人交心,那個人卻不是我,你甚至還瞞著我。”

在他心中,浮桑一向是少言寡語的,從不與任何人親近,他難以窺探他的想法,卻自詡比長久閉關的浮桑懂得太多。

單純的浮桑,多好掌握。

可就在此刻,他油然而生一種不可控感,面前的少年此番化形,原不是因為他;

幾番掩飾,沒有透露半點主意,卻和旁人謀計著仙魔大戰上的這出好戲——卻是因為他。

“你?”浮桑似乎不明白他的勃然怒意由何而生,微微揚起下巴。

可是,眼底卻沒有半分茫然,反而極為冷,連帶著平淡的聲音也洇上那分寒意,“你不配了。”

句芒本還能維持的那份笑意,徹底僵住。

他眸色沈沈,不再有偽裝的心,不再糾結於表面的和平,冷笑了一聲。

只見他擡手起落間,天邊倏然起了響徹雲霄的鳥啼聲。

烏泱泱一大片的鳥兒,自雲霄俯沖而下,它們疾飛,向仙魔戰場而來。

浮桑皺眉,“你當真馴化了鳥族?”

可再度擡眸凝視,浮桑發覺端倪——那些鳥兒雙目赤紅,儼然是惡欲侵體。

和句芒陷害他的手段,如出一轍。

簌棠手中的長鞭一甩,冷冷看著句芒。

雖然,原身並沒有真的虐待過魔獸,可將獸族都驅逐進禁林卻是事實,獸族們在禁林是休養生息,卻也懈於修行。

但仙界的鳥族卻不是。

據她所知,仙獸們皆是靈丹妙藥餵養出來的,甚至早有隨戰仙族的習慣,和仙族一同迎敵起來,默契十足。

此番它們又有邪氣相助,不知實力是否會大漲。

句芒笑意冷淡,眸間閃過一絲狠意,他再度擡手,聲勢浩蕩的鳥群竄入仙魔戰場,可出乎簌棠所料,那些鳥兒並未跟隨仙將身邊,而是……

仙魔不分。

靈鳥們有著鋒利的鳥喙,尖利的爪子,還有長久訓練下的戰鬥技巧。

不一會兒,戰局漸弱,竟是這群有備而來的鳥兒占了上風。

“浮桑。”句芒啟唇,“你看見了吧?馴服獸族,其實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哪怕它們無法心甘情願臣服,我也有的是法子叫它們臣服。”

他那雙青眸中浮現鳥兒飛騰的身影,笑意森寒,“說起來,還要多謝你的惡欲。”

浮桑靜靜看他。

數萬年處事不驚的祖神,並不會因為他幾句嘲諷而展現怒火。

可這樣的平靜卻會再次激怒句芒,他呼出一口氣,喚道:“青耕——”

在廝殺的戰場上,這一句呼喚並不算多大聲,可是他的聲音空靈,猶如召喚。

“此刻還破不了重圍?”他冷冷道,“誅殺祁以遙,帶領鳥族,殺!”

簌棠的長鞭甩去,擊飛幾個將要靠近的靈鳥。

此番驚變,逼出句芒的真面目,她也終於明白了句芒打的是什麽主意。

起初不過是試探浮桑是否真的被惡欲侵體,成敗未可知。

但仙魔兩族的矛盾已然激化,她會因浮桑受傷而憤怒,元華仙尊也會因她的反抗而憤怒,今日必定不死不休。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句芒便是黃雀。

他不僅是要魔族重創,也要仙族重創,他哪裏是在乎元華仙尊給的什麽獸族首領之位。

句芒,他想做的是兩界共主。

“簌棠。”忽然,浮桑在她身邊出聲。

小貓少年一貫眉眼清淡,至此刻也不過是擡袖施法,阻隔遠處的鳥兒,令它們無法再靠近。

他施法的動作快又利落,連衣襟都不曾亂。

“還記得,孟槐贈予你的刺?”

“嗯?”簌棠錯愕了一瞬,旋即反應過來,“對,禁林裏的那個孟槐獸,它給我了……有什麽用麽?”

說著,她輕擡手腕,掌心浮現那幾根流轉著靈力的刺,長久保存後,竟顯出幾分晶瑩剔透的赤色。

浮桑也擡起手,覆上她的手。

一陣朦朧金光閃過,刺變得更加光華流轉,靈力盎然。

“孟槐之刺,可以禦兇邪。”他輕道。

就像是心有靈犀的默契,簌棠一瞬間聽懂,她緊了緊手心,倏爾揚手——

漫天散開晶瑩的紅刺,時空似凝固片刻,

紅刺停頓在空中,下一刻,刺尖又爆發金光,數根成了無數的刺。

禦兇邪。

加之浮桑的靈力,可禦惡欲邪氣。

句芒的臉色難看起來,他自然知道浮桑的能耐,一時奈何不了浮桑,將目光轉去了青耕身上。

“青耕!”他冷聲呵斥,“上啊,你在猶豫什麽?”

就算被浮桑和簌棠看穿,他也要剜下他二人心上一塊肉。大鵹和少鵹本是他的嫡系,他自然知道青鳥與簌棠的糾葛。

簌棠心中驀地一緊。

她驅散開圍繞她的靈鳥,轉身想去助祁以遙,一道玄色的身影卻比她更快。

黎珩飛身而上,她只來得及喊他一聲,“黎珩!”

下一瞬,她瞪大眼睛。

比她和黎珩更快的是青耕,可是……

有著與青鳥一般青光流轉羽毛的青耕,它先前被鹿蜀所傷,身上還結著冰,含有靈力的冰凍碎了它的羽翼,羽毛七零八落,顯出幾分狼狽與孤註一擲。

簌棠本以為,它當真要沖祁以遙的背後而去,在最後關頭它卻急急掉頭,擋下了另一道由句芒使出的靈光。

句芒原是打著聲東擊西的主意。

明面號令青耕,讓他們的註意力都放在青耕身上,暗地裏卻自己使出殺招。

誰知,青耕竟會如此做。

祁以遙不可置信地回頭,簌棠也頓住了。

唯餘句芒怒喝:“青耕,你這畜牲,忘恩負義!”

青耕已然損落的羽翼,變得更加支離破碎,連帶尾羽都幾乎掉光了。

小鳥咳出的血唯有一點兒,血色濺落雲層,身影也將隨著血滴一同墜落,祁以遙卻顫著手,一把將它撈進懷裏。

*

另一邊,浮桑眼睫微顫,趁著句芒愕然之際,極快閃身至他面前。

他甚至沒有掐訣,唯有手中還留著一根孟槐獸的刺,幹脆利落,直直刺進了句芒的心口。

其實一切不過在一瞬間。

句芒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待他察覺時,胸口已經生出尖銳的痛意。

萬年的好友浮桑便在他面前,看他的眼神沒有怒意,也不含冰冷,唯有一貫的平淡,平淡到像是瞧陌生人。

他忽然覺得一絲迷茫。

他自詡比浮桑足智多謀,從萬年前便夥同元華仙尊謀劃了這場陰謀,還自認比浮桑更懂世間之情,他有著更充沛的感情,也有著更強的野心……

他覺得,他哪裏都比浮桑好。

他才更適合做扶桑樹的神,甚至能做這天地共主。

可是,當浮桑如此看他時,他心中倏然生出的不是落敗的憤怒,不是就差一步的不甘,亦不是什麽震驚恐懼——而是,清晰感知的難過。

死亡離他咫尺之距,疼痛蔓延地極快,讓他眼前也似乎蒙上了血霧,視線朦朧不清。

他茫然問道:“……浮桑,你如何能如此狠心,絲毫不顧情誼?”

“你有沒有,把我當朋友過?”他的聲音,因生命的流逝而變得微弱。

浮桑仍然靜靜看他。

少年佇立雲端,脊背挺直,猶如那擎天長青的扶桑樹,看待句芒的死亡,和看待任何生靈的消逝沒有區別。

句芒自嘲一笑,這下倒是生出了一絲不甘。

在生命盡頭的最後時刻,他憤然道:“我沒有不如你。”

浮桑終於開口,只是輕顫著眼皮,嘆息著:“可我從未與你比過什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